拂曉,太陽尚未露臉,天地一片朦朧,遠處山峰蒙著水霧,待到紅日東升,霧氣漸濕消散而去。
“僧人來了嗎?”母親在廚房裡問。
名叫“棟”的男孩站在碼頭守望著,當他看到遠處穿著耀眼的黃色袈裟的僧人搖船而來時,立即向母親報告:“媽,來了,僧人來了。”
棟與妹妹“多”和“登”,三人匆忙地幫助母親捧著齋僧的食物走下碼頭,但是最小的妹妹“珍”卻靜悄悄地呆坐在走廊的角落裡,一動也不動。
母親把食物分配給三個兒女齋僧,齋僧完畢四人一起回來,走過珍的身旁望著她,但小女兒並不看母親,三個兄姐的嬉戲對她也沒有吸引力,珍茫然地望著遠方,面部沒有表情。
母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說:“每次看到珍,就會有大山般的愁苦壓上煩。”父母的煩惱好像不能自己承擔,於是很歡迎“安”姨前來照顧珍。
“把珍送給安妹當女兒,好嗎?現在安還沒有成家。”父親曾當著珍的面對母親說,好像珍是沒有感情或沒知覺的動物,因為珍天生右腿跛癵,入學後學習成績又不如兄姐,這樣珍好像是家裡多余的人。
“不行的。”母親答道:“安妹已有未婚夫,不久就要結婚了,另安妹的工作隨時有機會派去外國,如果帶著珍不方便,現在她有時來幫忙照顧珍,已經很好了。”
所以,珍依然和父母一起居住,有時善良的安姨來接珍,去她家小住。
母親重回廚房後又出來,見到珍仍呆坐著出神。
母親問:“今天安姨來嗎?”
珍緩慢地搖搖頭。
“不會講話是嗎?”母親小聲責問,臉上呈出厭憎,接著又說:“肚子餓了沒有?兄姐正在吃飯。”母親的聲音逐漸放緩,眼中似有淚光。
“我想等安姨。”珍小聲答道。
“呵,剛才你說安姨不來。”母親皺著眉頭,臉色又開始難看了。
“我不知道安姨來不來。”珍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央求母親說:“打電話請安姨來,好嗎?”
“好。”母親的臉色明顯好轉:“我立即去打。”
過了一會,安姨就到了,她臉上仁慈的答容使珍感到親切,不由自主地開張雙方撲向安姨的懷抱中。
“好孩子,有什麼事,一早就叫安姨來。”
“我想念安姨。”
“真的嗎?”安姨擁著珍的臉頰輕吻說:“安姨本來要下午來的,因想等隔鄰邁姆的甜食,但來不及了,沒有東西捎來給你們。”
“安姨來就夠了。”珍慢慢地說,同時緊抱著安姨,這使安姨得很感動,淚水湧上眼眶,但她努力不讓其流出來。溫和問珍說:“到安姨家去好嗎?”
“好的。”
姨甥相擁上車前去,兩人親密的樣子使人感溫馨,珍的情緒明顯好轉,清早的憂郁一掃而去,已不像在自己家中那樣的不快樂。
安姨對珍說:“下周一,安姨將帶珍去看醫生,從周一開始。”
“我怕……”珍低聲地說:“珍害怕打針。”
“不要怕,只是去和醫生談話,醫生是安姨的朋友,很仁慈的。”
“比安姨還好。”
“真的嗎?世界上有人比安姨更仁慈的人?”珍問道,內心好渴望有個答案。
“有,而且很多。”
“那有人比父母更狠心的嗎?”
安姨聽了這話有點吃驚,想起姐姐和姐夫常說的:“珍這女兒,除了腿癵之外,頭腦又遲鈍,一點也不像兄姐。大的兒女讀書成績優秀,考試都是前三名。但珍常常包尾,哎呀,我們不知作了什麼罪孽,生了一個這樣的女兒,成為沉重的負累。”安姨在沉思中。
“安姨,怎麼不出聲,還沒有回答我呢。”
珍搖著安姨的手臂再問道。
“有。”安姨給她回答,同時眼睛充滿了眼水,她立即抹去不珍見到,接著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慈善的人。但是,珍要記住,安姨不希望聽到珍再說父母狠心,他們責備和教訓珍,是因為想要珍好。”
“但父母不曾責備兄姐,不曾像責罵珍這樣地責罵兄姐,這可能是父母嫌棄我,因為我的腿癵,學習成績又不好。”
“珍想得太多了,不好。”安姨輕聲制止珍再說下去,雖然她了解了一切,但她正在想辦法幫助珍,並且盡力去庇護珍。
安姨對珍說:“父母生氣的原因是珍的學習成績欠佳。”
“我常常頭痛,防礙了學習。”
“就是珍常頭痛,安姨才要帶你去看醫生。”
這時安姨覺得眼睛又是潮濕,淚水在眼中打滾,她只得咬緊嘴唇,仰制不讓淚水流出。
“我只是頭痛,沒有生病。”
珍因為怕打針而找借口。
但安姨堅決答道:“就是頭痛影響了你的讀書,學習成績不好,不能像兄姐那樣考到三名。安姨帶你去看醫生,心裡有什麼可以講給醫生聽,他會幫忙你,給你吃的藥丸將像巧克力糖那樣甜,珍不要害怕。”
“好的。”
“這樣才是安姨的好孩子。”
……
星期一到了,安姨帶珍去看醫生回來,珍在安姨家的院子中大檀樹下睡著了,涼風習習吹來,珍睡了一覺醒來,還想再睡,但聽到有人在小聲地談話,好像提到珍的名字,於是珍假裝睡覺,但豎起耳朵用心地地聽。
這時珍聽到安的未婚夫“促”小聲地說,“珍這孩子真可憐,我難以想像天下有這樣的父母,不愛自己的女兒,珍只是右腿癵,讀書比兄姐較差,就這樣對待她,這是不公平的。”
“就是嘛,當時姐姐懷者珍的時候,不想要這一胎,心想有三個兒女就夠了,曾去作過流產手術但失敗,後來珍出生時,右腿跛癵,入學後成績又不如兄姐,這都成了珍的罪過,姐夫更過份,常常提起珍的缺陷,使孩子的心理受到損害,性格郁郁寡歡,使學業深受影響。”
“今天去看醫生,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需給珍加倍的愛護。”說到這一瑞安姨嘆了一口氣,又繼著說:“這是珍的家人是不能做到的,姐夫最過份,一生氣就拿珍來出氣,當她是沒有感覺的小動物,或多余的負累,隨時想丟棄,我真地為珍感到傷心,不知道怎麼辦?”
“慢慢來,需給珍細心的照顧,還好有你,如果沒有你情況將更惡劣。”促說。“但是安也不能長期照顧珍,多幾年安需要到外國去。”
聽到安姨這話,珍受到驚嚇,驀然坐起身,緊緊抓住安姨的雙臂問:“真的嗎?安姨真的要去外國嗎?”珍的聲音擅抖,眼中含著淚,珍親耳聽到安姨要去外國,使她感到震撼和憂慮。
……安姨一陣子不出聲。
“珍醒了很久是嗎?”安姨無奈地說,“珍聽到安姨的談話,是嗎?”
“是的。”珍哭著說。見到珍哭個不停,安姨把她擁在懷裡。
“安姨不要丟下我,好嗎?如果沒有安姨,我無人可依靠了。”
“呵,我的孩子。”安姨輕輕地撫慰,好像抱著一個嬰兒,“安姨只是說說而已,真的要去也要幾年後,到那時珍已經長大,會自立了。安姨不在,還有父母兄姐,父母的責備和教訓,珍要忍耐,總有一天父母能看到珍的優點。”
“但珍想和安姨在一起,珍愛安姨,安姨也愛惜珍,父母不喜歡珍,所以珍不想住在家裡……”
“不要這樣說,也不可以這樣想。”安姨輕聲地制止珍再說下去,“父母是愛每個兒女的,因為父母對兒女的希望高,所以一天失望就生氣,而不是針對你的,有時他們的做法不適當,珍不要怨恨,而應表現珍的優點,使他們改變看法。讀書方面,如果珍不能讀普通學校,可以改讀職業學校,畢業後珍可以自食其力,此事由安姨去和父母談談,我想他們不會反對的。”
珍又問:“還有,父親常常責問珍,生來做什麼,為誰而活,珍只為家庭帶來惡運,而兄姐都能使父母開心,不像珍……”
聽到這些話,安姨和促相對無言,他倆看著珍,三個人都不出聲了。
……
從那天開始,珍的生活有了大的改變,她按時去找醫生,讀書成績慢慢好轉了。
使父母最高興日子是三兄姐大學畢業領取文憑的時候,珍也和家人一起慶祝,但她的存在是沒有人在意的。
不久,三兄姐都獲得獎學金到外國深造,父母為他們感到驕傲,高興是逢人就說,現在珍已習慣父母對她漠不關心的態度,珍長大了,知道了生活的意義,越來越堅強,按安姨所安排的,珍已從職業學校畢業了,當了裁縫,可以自食其力,而不是像父母所擔憂的成為他人的負擔。
兄姐天生的聰明和能干,使父母感到很滿意,但也使他們遠離家人,他們來信說:“我們將留在外國工作,因獎學金是無條件的,另外,國外的薪水高,有現代化的設備,可以找到適當的工作,以後有時間我們將回去探望父母。”
現在珍的家顯得很大,並且過份的寂靜,以前的贊美聲和快樂好像也隨著兄姐的遠離而消失了。
父母一直在等待著三個兒女的歸來,在一次次的失望後,常常含淚訴苦……
“僧人來了,媽。”
珍一邊說,一邊拿著裝飯的銀盤和飯杓,撐著木拐靈巧地下到碼頭,母親聽到珍的呼聲,緩慢地從廚房出來,手中也拿著裝菜肴的托盤,准備齋僧。
“小心,走好。”
珍提醒母親,並走過來攙扶著她下碼頭。
珍和母親靜靜地,不出一言的齋僧,到了最後一位僧人時,僧人問到父親和其它三名兒女的近況,母親用顫抖的聲音答道:“我不知道他們在美國做什麼,什麼時候才回來,他們已經結婚有自己的家庭了,現在只有珍兒,……只有珍兒和我們在一起,由她支撐著家庭,和照顧我倆。”
“不要傷心,大的兒女成人後遠離家庭,還有小女兒在照顧你們,她是有孝心的,會報答父母養育之恩。……老納告辭了。”
不久,父親病了,半身不遂,躺著由母親和珍輪流照顧,每次珍為父親擦洗或找讀書給聽時,父親感動的眼神,是珍小時候沒有見過的,以前父親只有望著兄姐才有這樣的表情。
珍寫信給三個兄姐和安姨,告訴他們父親病了,但只有安姨回了信,信中說:“珍,是否記得,以前珍曾經訴說,父親常常問珍生來做什麼,為誰而活……,現在他已經找到答案了。……珍也知道答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