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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土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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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塞从银行里走出来,心里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恼怒,刚才经理那轻蔑的口吻,使他感到非常吃不消,他急速的登上那辆半新旧的毕盒车,毫无目的的史出繁闹的市区,向着郊外驶去。

经理冷冷的面孔,还在他脑海里浮现,两只锋利的眼光,还瞪着他,发出沉重的语调:「……你的二百万铢贷款,虽然有屋子作抵押,但是已经有一年了,没有还一个丁利息,现在你欠银行的利息,已几十万铢了,你有什么办法?你还要向银行透支。我直率的告诉你,这几十万铢利息,限你六个月内还清,再不然银行就……」。

「经理,请你高抬贵手,并不是我不想还利息,但是这一年来,我实在太衰运了,去年不幸台风把我的一艘船打翻,死了两位水手,现在船身还打捞不起。还存一只渔船,因为船身陈旧,机器需要修理,因此,想来向经理求情,再给我透支十万铢,拿去修理渔船,就可以出海捕鱼,说不定……。

「好了,好了,你欠这样多利息,说起来,你是银行里最差的一个户口,还要说什么透支?我有要事,就要出去。」说着,拿起手提电话,走出经理室颂塞饱受一场叱责,心里感到失望与恼怒,垂头丧气的走出银行。

他驾着毕盒车,急速的在公路上奔驰,驶过那一片翠绿的树林,胶园,穿过广阔的田野,不知有多久,他熟悉的往左边转了一个弯,驶到那一望无际,一片绿草如茵,风景优丽,空气清新的高尔夫球场,他把车子停在球场的边缘,眺望着,凝视着那辽阔的球场。球场上稀疏的有几个人在漫步,有的正在打高尔夫球,那球儿飞上天空,远远的掉落在那条小溪畔边,打球的人跟着一些人急步的走向那球儿掉落的地方。

「就是那小溪,哦!现在这小溪已经变了,人工装饰得如此美观。从前,我们曾在小溪里玩水,抓鱼……这小溪就在胶园的山脚下。哦!那斜坡就是我们的胶园,再过去就是汶猜的胶园,这里就是娘亚里的椰枳园,还有种香蕉,石榴……」他用手指着那片在他眼前的绿草如茵的球场。自语:「啊!变了!一切都变了!」他似乎感到一种悲伤,失落的感慨,连连的叹着气。

昔年,这里又是一片苍绿的胶园,椰枳园,咖啡园,但现在时事变迁,以前的景象已不复存在了。

「错了,我错了,我对不起父亲,我对不起弟妹,现在懊悔也迟了。沉淀已久的往事,像静湖里掀起连漪的水花,冉冉升腾,一幕幕的在眼前浮现……。」

「这里是我的故乡,我在这里生长,在这里长大。几十年前袓父带着父亲披荆斩棘,刻苦耐劳,开垦这片处女地,种植橡胶园,其时这里人烟稀少 ,不久汶猜的父亲也跟来种胶园,后来,就有很多人来开发种植各种园业。二十多年前,祖父去世后,父亲就把胶园翻种,种植新种苗橡胶树。几十年如一日,父母辛辛苦苦,把我们三弟妹养大。过去胶价惨跌时我们一家生活都有问题,但近十多年来,胶价颇有起色,近年来,胶价大好,每基罗二十多铢,我们全家生活过得比较好。说来,父亲还是个明白人,小时,父亲就送我们到府城去念书,我读到摩六,父亲就叫我停学,在园里帮忙父母做各种杂活,有时还割树胶,弟妹们读完中学就去曼谷升大学,父母克勤克俭的希望子女修完大学,有个出头之日。弟弟从小就聪明,考入农业大学,妹妹读喃甘杏大学经济学,现在他们都已毕业,得了学士文凭,在政府机关当了公务员,他们都有了一份安定的工作。本来,我们的家庭,虽没有多余积蓄,但也不愁吃不愁穿,生活倒过得宁静朴实,舒适愉快。记得,我的第二个男儿刚刚出世,白白胖胖的,人见人爱,父亲心里也很喜悦,他老人家又跟邻近村民,买了卅莱荒山地皮,准备再开发种植橡胶。

「那年,宋干节,弟弟妹妹都请假回家,我们的家庭一时变得热闹起来,父亲在餐桌上对我们三人说,你们现在都已长大,都有了固定的工作,我与你母亲也安心得多,我想再过几年,再把这胶园翻种,我的年纪也老了,你母亲也年老多病,现在我把积压在我心里已久的事,告诉你们……。这胶园共有九十莱,翻种以后,就分给颂塞五十莱,颂杰四十莱,新买来的卅莱地皮,就给颂诗……你们三人,要相亲相爱,守望相助,」我们三人听了,默默点头。

「胶园里的生活,有时也感到寂寞空虚,孤单无聊,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很少与人来往,很少与人谈天说地,国外之事,很少知悉,好似井底之蛙,很少见识。

「我们的胶园,离市区不远,坐车一点钟就可到,星期天我就到城里找一些小时的同学或知心朋友,他们都已成家立室,有的任政府公务员,教师或银行职员,有时我们同逛百货公司,或是看场电影,或是到食店吃一餐小食,我们无所不谈,有时谈谈个人的前途与抱负,有时谈到本地的人与事,或是一些国家大事,以及经济,政治问题,我从他们得到了很多见闻与知识,我对城市里的多姿多彩生活情趣,产生了一种响往的意念。

「记得那年是佛历二五三三年,是察猜当国务院长之时,忽然平地起风波,衰竭箫条已久的国家经济,骤然风起云涌的大跃进,蓬勃的起飞,百业争鸣,市场欣欣向荣。尤其「地皮业」,更是一枝独秀,打从大京都,遍及全国各府,各区,各个角落,无论是农村田野,果园,穷乡僻壤,深山原野,各处海滨,海中岛屿,地价一涨千倍,一些大资本家,政客,看好「地皮业」前途大好,大炒特炒,大赚特赚。

『那时,我们XX府,也括起『地皮热』风暴,闹得满城风雨,一些袓先遗留下来的田地,园林,胶园业主,因受不了地皮价格高涨的引诱,把几十年来遗存的老祖业卖掉,转瞬间变成了百万千万新富翁,暴发户,他们就在城市里,买了食风厝,洋房汽车,整天毫无事事的吃喝玩乐,花天酒地,给旁人投以羡慕的眼光。

其时,我们胶园附近一带农村,也掀起地皮热,更有人放出风声,有曼谷资本家。看好这一带地皮,因觉得此地风景宜人,而且离市区不太远,要括买千莱以上的地皮,以建一个大型高尔夫球场,村民大都喜出望外,雀跃的想发一次大财梦。

「不久,汶猜就来告诉我,他的胶园卖了,每莱价格八万铢,共得八百多万铢,准备要搬到城里去了。我心里也痒痒的,渴望父亲也把这老胶园卖掉,能得到一笔巨款,这样大数目,我想,就是你拼生拼死,终生也无能为力挣到,就是作梦也难实现啊!

「一天,有一个做地皮买卖经纪人,到我家来找父亲,向父亲游说,卖这个胶园给他,但父亲坚持不卖,我跟父亲闹了意见,争执了很久,父亲说:「这是我一生的血汗,胶园入息虽微簿,但也不愁吃不愁穿,而且子孙永远可以靠此园业为生,不怕风险。胶园要卖是容易,但卖了你有什么技能,有什么入息来养家,钱是容易花用的东西,坐着吃不多时,钱用光了,到那时候,你连一点土地做为居身之所也没有,那时,你就知错也迟了。」

「父亲虽然骂了我,但不久经不起我的若缠,他心也软,他对我说:「我老了,我今年也有七十多岁,卖园的事,就由你做主吧!」当时,我就决意把胶园卖了。

「我们得了一笔八百万的巨款,遵照父亲之命,分给弟弟二百万铢,分给妹妹一百伍拾万铢,余下的钱,我在城市里买下了屋子,带了父母与家眷,搬到城里去了。

「那时新搬到城里,空着没事做,邻居哥明就时常到家里来闲聊,他见我还没有事业做,就邀我与他合股做起私彩庄主,我经过多天的与妻考虑,就决意与他合股。初初的几个月,真是福星高照,万事遂意,每期都「吃回」,每人都分得一个大数目,大家笑逐颜开,春风得意,可是好景不常在,其时,我们合股的私彩,每期又都被人「买中」不多时,连本也输光了,但哥明心有所不愿,要我与他再作最后一次赌注,真是,人到衰运时,实难挽回那残局,每期都被人「中」得满额,亏损得焦头,烂额,一蹶不振,只得停业。

「父母不忍见我输到这个地步,他老人家不曾出过一次怨言,就叫弟弟带他俩到曼谷去了。我受了这次重大打击,感到心灰意冷,只得隐居家中,心想慢慢的医治那受创的心灵。

「我的同学,又是挚友阿强,操捕鱼业务,有两艘渔船,每当渔船靠岸,他总会拿些新鲜鱼虾给我们,他对我当时的处境,非常同情,他鼓励我不要气馁,凡做事必有成有败,是兵家常事,要我坚强起来,我也希望在这变幻无常的命运中,力挽狂澜,运转乾坤,从逆境中摆脱出来。

「我得悉阿强的父亲,患了严重的心脏病,高血压与糖尿病,医生劝告他应急速带去曼谷就医,他当时因手头拮据,就向我借一笔钱,我也乐意借给他。过了一段时日,他的妻子又来向我借钱,说他的父亲病得已无可救药;曼谷的医院,医药费贵得惊人,借去的钱,已不够付药费,再来打扰,再多借一笔,我看在友情份上,又给他借去。

「不久,阿强的父亲病逝了,他当时就与我商量,他的两艘渔船,要清算给我,只算我一百伍拾万铢,我说我没有这样多的钱,他说,他现在的处境非常困难,两艘渔船算这样的价钱,已是非常克已,希望我帮他的忙,先付五拾万给他,余下的慢慢清还给他也可以,他说捕鱼业务,如运气好的话,是可以发大财的。我被他说动,与妻商量后,就决定承下他的渔船。

「我对捕鱼业务是外行,当然得到阿强的帮助与指示,初时出海捕鱼颇觉顺利,每次出海十多天,还算有收获,除费用之外,还有余存。不知不觉过了一年多,我因不想欠亚强的债务,就以屋契抵押银行,把亚强的债务还清,再透支出一笔,拿来修理船身与机器,满怀希望,时来运转,给我一欠大丰收。

「但天有不测之风云,而于去年十月间,渔船出海捕鱼,不幸被台风打翻了一艘,沉下大海中,损失惨重,这致命的打击,几乎置我于破产的边缘。

「我正处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境地,我埋怨命运之神苛刻的安排,埋怨我人生旅程的不幸际遇。我是一个直心肠的人,毫无顾虑的与人合股做了「私彩庄主」与捕鱼业,这些业务虽有人发了大财,但现在想来,它是太风险了!

「唉!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听父亲的话……卖了胶园,我们虽然有了钱,但我可不像汶猜那样大花大用,吃喝玩乐,过不几年他也已经空空如也了。但我还是节俭的过日子,我是个初出茅卢的人,入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更不知天高地厚。不懂经商之道,不懂做事的门路,而入错了行……」

他不断的叹着气,重复着,「现在想来,我走过之路,所做的事业,都是冒险的。」他感到眼前一阵昏暗,摇摇欲堕似的,他抓住了车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打开车门,坐上车去,好久好久,他才把车子驶出那高尔夫球场。

几年来,他在商场上打滚,欠上了不少的债务。「我欠银行的债务该怎么办?啊……天……」

泰国的经济正在蓬勃的发展,而在「地皮热」畸形的发展下,不知有多少人,也受其祸害,而致倾家荡产,遗失了祖传下来的田园,他们在沮丧,创伤,堕下那痛苦的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