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摩(醫生),我送鴨蛋來給坤摩,是我自己養的鴨子下的蛋。”
芭倉(倉大嬸)把鴨蛋放在桌子上,滿臉誠意,雙眼笑得只剩下一條線,她因見到坤摩鄔瑪顯得特別高興。芭倉右手攏著灰白的短發,左手抓著鴨蛋的袋子往前推,侯診室的人聽到她的話,目光都向鴨蛋望去。
“芭倉,不要客氣,自己留著吃吧,現在物價很貴。”鄔瑪說。
“坤摩,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感謝坤摩為我作切除子宮的手術,解除病痛,如果不是坤摩救命,還不知道要受多少苦痛。”芭倉雙手合十拜謝坤摩,並把鴨蛋送到她的懷中。
鄔瑪見盛情難卻,只得把鴨蛋收下,雙手也合十還禮,把鴨蛋收到雪櫃裡。她轉頭向芭倉說:“芭倉的心意,我十分感謝,但今後不准再送什麼來,太麻煩了。芭倉剛動完手術要多休息,身體復原了,我就高興。等一下我為你檢查,看傷口怎樣。”
鄔瑪看著病歷,接著問:“芭倉,我約你手術後一個月來復查,現在已過約定時間,芭倉有什麼不舒服嗎?”
“坤摩,我遲來的原因是為了要湊夠二十個鴨蛋,沒有什麼不舒服。”芭倉解釋著,鄔瑪很感動。
接著芭倉和護士到裡面檢查室去,做內檢准備。
鄔瑪叫另一名病人,“耶隆瑪(隆瑪奶奶)是嗎?”她看著病歷問,耶隆瑪已經七十五歲,背部彎曲,短發全白,眼神渾濁,口中嚼著檳榔,穿著洗得褪色的撩曼尾服(泰舊式女服)。
“什麼哪,是啊。”耶隆瑪用手護著耳朵,大聲應著。鄔瑪知道高聲說話的人,多數是聽力欠佳者,所以也提高聲音問:“耶隆瑪哪裡不舒服?”
“下腹很痛,坤摩,我這裡痛得很哪!”耶隆瑪一手掩住小腹,一手抓住鄔瑪的手按向自己的下腹。
“耶隆瑪,有幾個兒女?……痛多久了?……”鄔瑪問完老人的病史,著耶隆瑪准備接受檢查,因她穿著撩曼尾服,需費時解脫。這時芭倉已躺到檢查床上了,鄔瑪為她作婦科檢查,完成後向她解釋結果。
這是政府的鄉村醫院,設在縣城中,在經濟衰退時到政府醫院看病的人增多了。鄔瑪是一名婦科女醫生,她為了實現當醫生的理想,讀大學醫科和實習用了七年時間,再住院實習三年,一共十年才能當上門診醫生。至今她在這醫院服務已十五年了,有時下了班,夜間還有病人來找,有時周末也沒有休息。情緒低落時她也想過轉業,希望能有正常的作息時間。
近年來控告醫生的新聞越來越多,使鄔瑪有時失去信心,不禁聯想自己,如果被控告如何應付。有的案件索賠費高達數百萬銖,這是作十輩子醫生都難湊到的數目。能使鄔瑪和同行仍然堅持在鄉村救人治病的,完全系於廣大鄉村病人給予的信心。
鄔瑪對金錢沒有高欲望,十五年來她的量入為出,家人平安,鄔瑪知足常樂。她為病人治病不是看在錢的份上,鄔瑪認為是職責所在,病人於病愈後的感謝,常使鄔瑪感到溫馨,信心倍增。
芭倉送來的鴨蛋,是她自養的母鴨下的,每天上午芭倉趕著鴨子到池塘裡,下午再趕它們回來鴨寮,晚上還要起身給飼料。母鴨生蛋了,芭倉小心收藏,等湊夠二十個,提著乘坐兩排小巴到長途汽車站,再上車到縣立醫院,把鴨蛋送給她尊敬的醫生,這袋鴨蛋的價值在鄔瑪的心中是無價之寶。
芭倉檢查後,被耶隆瑪的家人拉住談話,鄔瑪隱約聽到他們在談論病情。她繼續為其它病人診病,等待隆瑪和家人的決定。
鄉村的病人不像曼谷人,在決定治療方式上缺乏知識,尤其是需要開刀的病人,態度有兩種;一是聽從醫生的建議動手術治療。另是害怕開刀,需和家人親友商議,要詢問曾開刀者,作為是否動手術的依據。如果遇到開刀後有後患者,就不敢動手術了。
芭倉訴說了開刀的經過,她叫耶隆瑪不必害怕,稱動手術後病痛消除。但耶隆瑪聽後還是有很多疑慮,她認為不能和芭倉比較,後者比她年輕了20歲。最後耶隆瑪和家人決定不開刀,但不作手術老人的病痛沒法解除。
“子宮脫垂時,大小便都困難。”耶隆瑪訴苦。
“我已經七十五歲了,育有七名子女。已到人生盡頭了,我害怕開刀。”
“耶隆瑪,雖然任何手術都有危險,但開刀割除子宮只是普通手術,我將為你先檢查身體,再進行手術,開刀時只作半身麻醉。如果不動手術也可以,現在我已把子宮推進去了,回家不要走路太多,臥床休息,子宮就不會輕易脫垂,按時吃藥,可以改善病況。”
……
一天晚上,醫院值班室旁的花香沁人心扉,清朗的夜空布滿了星星。鄔瑪在值班室推開窗門望著星空,心中感慨;人和星星一樣,有時發光,有時黯淡。有時幸福,有時痛苦。是自然和正常的現像,如果沒有每天都守望著星星,是難於知道空中是否有星星墜落,星星也和人類一樣有生有死。
醫生的職業看遍了人生的過程──生、老、病、死,但有多少醫生了解人生的真諦,鄔瑪想著……
“坤摩!”有人敲門,護士進來報告:“有病人整天不能排泄小便,家人送來醫院。”
鄔瑪出去看病人,原來是耶隆瑪,她在病床上呻吟,約10名家人圍著她。
鄔瑪給老人作了檢查,原來病人的膀胱被尿液脹著排不出,再作內部檢查,發現又是老毛病發作,子宮脫垂,阻礙了小便的排泄。鄔瑪把老人的子宮推回原位,再套上導尿管排出小便。尿液通過導管流滿了整個尿袋,老人的呻吟停止了,伸出皺巴巴的手捉住鄔瑪的手臂說:“坤摩真是神醫,進來了一下子,就解除了我的痛苦。”
鄔瑪知道這是老人感謝的話,醫生的職責是要解除病人的痛苦,使醫術發揮最佳效果,但是實際上是沒有什麼神醫的。她笑著接受了稱贊,向老人說:“現在耶隆瑪的病況嚴重了,需動手術割除子宮,如不將需套著導尿管。”
聽了坤摩的話,老人和家人商議後,由她的兒子作代表向鄔瑪說:“坤摩,我們把耶隆瑪交給您了,請用最好的藥,仔細開刀,把危險性減至最低。耶隆瑪享有高齡保健,一切醫療免費,但我們將付特別開刀費給坤摩。”說著,男子掏出數張一千銖的鈔票來。
鄔瑪輕嘆一聲,心想誰不愛錢,但她從不私收病人的錢,因為這是不正當的,她相信有很多同業和她的想法一樣。
“把錢收回去吧。”鄔瑪輕輕地向中年男子明確表示,“到醫院治病的都是我的特別病人,我將盡力照顧,把錢收回去,我不會接受的。”
男子把錢收回去了,另有人小聲說:“坤摩現在不收錢,以後可……”
其實鄔瑪見到老人,就想起從小撫養她的祖母,可惜等不到她大學畢業,祖母就過世了,看不到她穿上白色的醫生服裝。祖母也是剪著短發,穿著撩曼尾服,是一名普通的鄉村老婦。鄔瑪把耶隆瑪當成自己的祖母,給予精心的治療。
開刀切除子宮後,耶隆瑪在醫院住了約一個月,因需等拆線,和治療膀胱炎,使之正常排泄小便,才能出院。
……
耶隆瑪回家休養了一個月後,到醫院復查。檢查完畢鄔瑪和老人交談,耶隆瑪拿出一個紙包的小圓團給坤摩。鄔瑪伸手推拒,老人硬把紙包塞在她的口袋裡,就和家人回家了。
“坤摩,是什麼?”護士問。“拿去看吧,小心炸彈。”鄔瑪笑著說,護士拆開數層紙,見到的是一顆小指頭般的巫色拉勘(黃寶石),其已經經過雕琢,有多個棱角,在陽光底下閃閃發光。“啊,這麼大的巫色拉勘!坤摩,是真寶石嗎?”
“寶石啊。”鄔瑪不在意的答著。
“坤摩,拿去鑒定,看是否真的,價值多少,這麼大的巫色拉勘真是少見!”
護士把寶石放在手心,看了又看,又把它放在紙上,看是否透明。
鄔瑪搖了搖頭,拿過寶石用紙包好,重新放在衣袋裡,說:“我不想知道,有的東西是沒法估價的,耶隆瑪給的寶石,是真是假,對我來說都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