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晚年,谁也逃不掉,油尽总有灯灭时。
历来对晚年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悲观者,“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乐观者,“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所谓“知青”的这代人,都已“近黄昏”了,就我所知,大多数是乐观的。我们这辈子经受了太多历练,苦我心志,劳我筋骨,饿我体肤,空乏我身,早已看破红尘,超然物外,哪里还有近黄昏的哀叹!?
退休前,时常听到相同的议论:退休后,一定干点自己想干的事,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这还真不是奢望。
大凡人生阶段有三:成长学习阶段、工作奉献阶段和休闲养老阶段。前两阶段基本上是循规蹈矩,很难脱离社会性的制度框架,唯独第三阶段是自由度大,自主性强,完全可以由自己主宰的人生阶段。于是各种退休规划出来了:周游世界者有之;唱歌跳舞者有之;习书作画者有之;拨弦弄琴者有之……不一而足。这样看来,说退休生活成了人生第二春,一点都不为过。
我的退休生活是从曼谷开始的。从北京大学退休后,便应聘于泰国法政大学比里·帕侬荣国际学院任教,虽承担一些教学任务,但大部分时间是用于我想干的事,实际上是在圆退休前的退休梦。
我的爱好有三:一是书法,赴泰前就买了纸砚笔墨,以及名家字帖。小学四年级一个老先生就教我们书法。他给每个孩子写了一张仿贴,让我们拓写。有大楷,还有小楷,训练极为严格。老师也极为严厉,课堂不注意听讲,他不是批评和训斥,而是用粉笔头砸你。他瞄得准,而且力度大,砸在脑门儿上生疼,我不幸被砸过。正是这位老师给我奠定了书法的基础,埋下了兴趣的种子。成人后,少有机会再拿起毛笔。不过,后来的“文革”倒使我的书法基础得到了提升。那时正值高中二年级,我们班的第一张大字报的毛笔字就出自敝人之手。此后,许多人的大批判稿都请我来抄写,于是毛笔字日益见长。自从下乡当知青,继而上大学,后又留校任教,就再没有摸过毛笔了。退休后,有的是时间,于是又捡起了这一爱好。前几年,用了不少时间练习颜真卿的字帖,还有田氏二兄弟的字帖。就在这时,法政大学又让我教中文书法兴趣课,我的半吊子书法倒派上了用场。几年的教学,我是边学边教,倒使我的书法技艺提高不少。后来河南老家建祠堂为祖先立碑,邀我在碑上题字,我题了“萬古流芳”四个大字,受到家乡父老的好评,自己也颇为得意。
第二个爱好是二胡。这一爱好的来历也有故事。“文革”大串联,我们一伙人的线路是北京—西安—兰州—乌鲁木齐—宝鸡—成都—重庆—武汉。到了武汉,看到大街上一个老汉背着四五把二胡和一捆笛子,沿街叫卖。一把二胡16块钱,我买了一把。回校后没有课上,闹革命之余就天天练二胡。后来,练到能参加乐队的水平,就被接纳为我们组织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当伴奏。下乡以后,直到退休几乎没有在碰过二胡。这次赴泰当然要带一把像样的二胡,把这一爱好也捡了起来。三年新冠病毒把人们宅在家里,于是每天都有时间练二胡,目前也有长进,不图精深,自娱自乐即可。
第三个爱好是文学写作。这一爱好起源,在我的第一本文集《湄南河畔》已经提及,也是我读小学五年级的事。那是1958年“大跃进”年代,各行各业放卫星。小学教育也不例外,也要放一个卫星,叫“突破万字关”的作文竞赛,题目是“家乡巨变”。结果,我的作文获得了优胜。语文老师高荣模给予我高度评价,从此对作文产生了兴趣。1963年我读初三时,从老家转学到北京十七中,第二天就参加了班上组织的春游——北海公园划船。回来后,语文老师布置以“春游”为题写一篇作文。结果,我的作文获得了老师表扬,并让我在班上朗读全文。那是我的文学兴趣的第二个推动力。高中毕业下乡来到北大荒,投入了屯垦戍边、战天斗地的火热生活中,作为一个满腔激情、风华正茂的热血青年,自然会激扬文字,挥斥方遒,于是也写下了一些幼稚的诗文,自得其乐。大概就在那时,我心中就滋生了文学梦。不幸的是,虽有了上大学的机会,专业却同文学无缘,是枯燥无味的国际政治,这门学科不允许半点情感与浪漫,只有冷冰冰的逻辑与论证。文学梦被深深地埋藏了,一埋就是34年。退休前才有了思想准备——到泰国圆我的文学梦。
同前两个爱好相比,写作倒不需任何成本,不需做什么物质准备,一台笔记本电脑足矣。到了泰国,毕竟是异国他乡,所见所闻新奇事不少,所思所想也随之而来,于是从身边的事物写起:花木、鸟禽、田野、雷雨……
那时也不奢望公开发表,这是兴趣使然。直到有一天遇到在法大比里·帕侬荣国际学院兼课的张晶宝(晶莹)老师,才真正激发了我发表作品的欲望,可以说是他把我引上了文学创作之路。那天他对我说,他被聘为《世界日报》文艺副刊《湄南河》的编辑,希望我投稿,诗歌、散文、小说均可。我当即欣然应允。没想到,一发而不可收。一篇散文《子母树》见报后,在作协引起小小轰动,“张锡镇何许人也?”张晶宝那时早已是泰华作协理事。他了解那篇文章的反响,就对我说:“你的文章反响不俗,该露面了。”于是后来有一天,正值作协开会员大会,在他的引导下,第一次走进曼谷华尔街大厦十九层的泰华作家协会的大门。
2014年正式批准成为泰华作协的会员,为每期《泰华文学》和《世界日报》供稿成了我的分内之事;这也是我退休生活的最大兴趣。我是幸运的,我曾在一篇文中写道,“谁会料到,人生道路走到古稀之年,一不小心,闯入了一座美丽的精神家园!这,就是泰华作家协会”。我曾把这种机缘比作“终于找到了组织”。
在过去的文学创作道路上,受到作协文友们的热情帮助和指导,这里特别指出的是永远荣誉会长司马攻先生和现任会长梦莉女士对我的关心、指导和看重。司马攻先生曾亲自为我的第一本集子写序;梦莉亲自找我谈话,吸收我为作协理事。而副会长杨玲和执行主编晶莹介绍我加入作协,是我文学道路上的真正领路人。敝人文字功力平平,幸入泰华文坛,又勤于笔耕,方小有长进,实乃晚年之大幸。
退休12年来,发表的文学作品已有30多万字,已出了一部文集《湄南河畔》。出书一不求名,二不为官,三不图利,纯粹从中取乐;同时也把它当做以文会友,以书传情的工具,使退休生活更加丰富多彩,更加充满欢乐与情趣。正可谓:暮年何其乐,笔耕夕照中。
本书《曼谷秋韵》为第二集,与第一集《湄南河畔》不同,全部为散文。所涉及的题材主要来自泰国社会、文化与人物。本书是我对泰国方方面面观察与思考的结晶,乃一己之见,自然有偏颇和不妥之处,敬请读者不吝赐教。
张锡镇
2022年11月14日于曼谷